作者 宋传轩
最缠绵的是乡情,最浓烈的是乡愁。我的摄影伙伴郎书记(退休老干部郎正邦)就是一个很重乡情的人。四十多年前,郎书记曾在龙潭坪玉兰坪一个叫黄金埫的地方驻队,而且一驻就是三年多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,他和这个地方,和这里的人结下了一段乡情。近几年,他和我谈起过几次,想去黄金埫看看,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,看看那里曾经朝夕相处的乡亲们,看看那里正在发生的变化。
今年7月21日,一个大晴天。县城里热浪袭人,我们相约前往黄金埫。从县城乘巴士出发,约两个多小时就到达了龙潭坪集镇,车费一人三十元。黄金埫还在集镇东十里之外,经与巴士师傅商量,把我们送到玉兰坪,加补了十元钱的车费。
在玉兰坪下车,路边有一家“菊姐农家乐”,我们在这里停留,吃午饭。期间,我们谈起要到黄金埫看一看,菊姐的一个亲戚主动用自己的私家车送我们。这里离黄金埫不过三五里,转眼就进了村。盛夏的黄金埫,庄稼已进入成熟期,果实累累,五谷飘香,一片丰收景象。周围的山林很茂密,郁郁葱葱,不时传来一阵阵悦耳的蝉鸣。郎书记兴致很高,东瞧瞧,西望望,好像回到了久别的故乡。我猜想,他一定是在寻找当年的记忆:那些熟悉的场景,那些熟悉的面孔。
在一条被庄稼包围的乡间小路上,几个不过十岁左右的村童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,有男孩有女孩。他们拖着棍棍棒棒,全然一幅无拘无束的模样,转眼间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碧绿里。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:也是在一个偏远的乡村里,一天伙着邻居家的玩伴,一会儿奔跑在田间的小路上,一会儿又蹿进了村头的树林里,青梅竹马,打闹嬉戏,好像这天下都是我们的。乡村的童年的确有别样的野趣。
我们的第一站是郎书记当年的住户粟廷褔家里。郎书记还准确的记得住户的位置。朝郎书记手指的方向望去,在一条槽里的林子边上,几间土木结构的传统民居,掩映在茂密的农作物和树林之间,若隐若现。可能是“菊姐”给住户通了电话,我们还在场坝外边,住户老两口儿就从屋里迎出来了。郎书记和他们相见,自然、平淡,看起来并不像远道而来的客人,而像久别归来的家人,是那么亲切,而又那么随意。在依然挂着毛主席像的堂屋里,他们聊家常,忆往事,如数家珍,连郎书记当年陪户主到外村看媳妇儿的事都还记忆犹新。遗憾的是,住户的老一辈前几年已经过世了,短暂的唏嘘之后,话题又转到了现今的新变化。
不经意间,几个小时过去了。我们提出要到正黄金埫看看。那里离这里不远,不过二、三里地,沿着一条乡村公路,穿过一片林子就到了。这黄金埫的确名不虚传,举目望去,令人眼前一亮。周围被青山绿树围着,中间横卧着一片良田,宽约百余米,长在二三百米,有如碧玉间镶嵌的一块五彩石。地里种有苞谷、烟叶、广椒、药材等。苞谷正抽天花、挂胡子,烟叶、药材也放着各色的花。广椒已经成熟了,有来往的车辆在收购,据说是装箱后卖到城市的超市里去了。有几间传统民居散落在山边,偶有一栋现代小洋楼杂在其间,阡陌交通、桃李掩映,仿佛步入了世外桃源。郎书记缓步而行,轻车熟路,犹如游子归故里。偶尔碰到几个村民,凡在五十岁以上的,都很容易就认出了郎书记,并亲热地和他打招呼,郎书记也不假思索就叫出了他们的名字,甚至连他们的小名也脱口而出。他们谈家常,话桑蔴,其乐融融。浓浓的乡情也感染了我这个局外之人。
站在这里向东眺望,不远处拔地而起的一座大山就是著名的太和山。太和山位于巴东县的绿葱坡和建始县的玉兰坪之间,海拔高度1900米,雄伟壮丽,青苍碧翠,直逼蓝天。山顶曾经有一座庙,名曰太和庙,据说现在遗迹尤存。听郎书记讲,他当年在这里住队时上去过,见有石碑,并抄录了碑文,可惜不知遗失何处了。
令人意外的是,这里还有一栋四合天井的老房子。我们走进去,天井是长方形的,长约二十米,宽约三四米,用规则的青石板镶嵌。整栋房子内为木质,外包土砖墙,当地人称为夹墙,夹墙之间可以容进一个人。木质柱头很粗大,且笔直光滑,应是当年上好的木料,有村民说柱头是马桑树的。老屋的整体形状与其它地方的四合天井有所不同,屋顶是条盘水,还是双重屋檐。从大门外仰望,高大气派,虽已朽坏严重,但仍透着当年的富裕与豪华。现在已没有人能说的清这老屋修建于何年何月,只说听老辈子讲,这屋是范家的,是个大地主。这范家本在巴东的范家坪,很久以前,他们请先生为他们找一个好屋场,找来找去找到了这里。
开头范家在林子边上搭一个茅棚,范家一个老婆婆住在这里。不久范家决定在这里修房盖屋,在赶屋场时碰到一块大石板,挖了两三天挖不起来。在第四天上,不知锄头碰到了哪里,石板很容易就揭开了,石板下面有一个乌不拉粗的石盆。赶屋场的人把石盆取出来,甩在地上装水磨钻子、磨刀斧,拖来甩去,并不在意。一天,范家的婆婆看到了,跟师傅们说:“我给你们找一个轻省一点的盆子用,这个石头盆我拿去喂猪儿。”师傅们当然很乐意。原来这个石头盆是一个乌金盆,从此范家就发大财了,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财主。日子久了,这个事传了出去,人们就把这个地方叫黄金埫。
据说覆盖乌金盆的那块大石板,范家一直铺在老屋的大门坎外。范家老屋的对面有一条山凹,叫凤凰槽。民国时候这范家就出过人物,有一个叫范辉庭的当过龙潭坪的乡长。他在不远的铁厂坝修了一栋大房子,三层楼的土墙屋,二、三楼有阳台,屋顶也是条盘水。这样高大规矩的土墙屋,在我们建始还很少见,可能只有富贵人家,请高明的土匠师傅才修得成。在凤凰槽附近,如今又飞出了几只金凤凰。有国防大学毕业分配到我国某卫星发射基地工作的,有大学毕业后在大学教书的,还有在恩施州政府工作的等等。看来,这黄金埫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。
在范家老屋里天井旁的一角,有四根两层楼高的大木柱闲置在那里。柱子上凿有眼子,柱子之间有木方相连。郎书记指着这几根木柱介绍:这是千斤榨,过去农村打漆油、打菜油的。我很好奇,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千斤榨。郎书记说,他当年在这里驻队时,还看到打过几榨,用的是杠杆原理。可惜这榨已残缺不全了。
我们这一带的油榨房,一般有两种榨:一种是前面说的千斤榨,一种是响榨。千斤榨的主要结构: 一,一般为四根单直结实的大木柱,叫将军柱,必须是杂木;然后用木方将大木柱连接成一个站立的四方体,叫站笼。站笼的上下要固定牢实,经得起数千斤重量的榨压。二,两三根二三十米长的杠杆,叫龙杠;要多年生长,单直的柏枝树,由木匠加工成四方形,要吊得起几千斤重的大石砣。三,两到四个大石砣,加工成秤砣形,一个大概有两三千斤重。四,一根撬杠,前端装一铁质翘嘴,用于撬起杠杆,产生巨大的压力。籽饼和杠杆之间有一块正方形的厚木板,差不多八九寸厚,叫铁扁担,必须是檀木的,经得起几千上万斤的压力。站笼底部还设有一个油盒子,接油的,一般为木质。千斤榨也有两种,一种叫凤凰榨,一种叫狗头榨。凤凰榨两根龙杠,四个坨,龙杠两头都挂砣;狗头榨三根龙杠,三个砣,龙杠一头挂砣,一头插在老岩里,所以千金榨一般都设在一个宽阔的岩洞或偏岩里,为了固定龙杠和站笼。狗头榨会手一个人都可以操作。
响榨人们见过的比较多,其榨盒横着固定在约半人高木架上,装上籽饼后,用木楔和撞杆横向加力,撞杆用一根粗绳吊在榨盒前。打榨时由师傅左手扶着撞杆头,右手握着撞杆上的木把,口里喊着号子,瞄准楔子,后面两个大力士听着号子的节奏用力朝前撞。隔几里路就能听到号子声和撞击声,这可能就是称其为响榨的原因。师傅叫的号子有词有调,很悦耳,可惜现在已经无人会叫了。这些榨可能存在并使用了几百上千年,凝结了劳动人民的聪明和智慧,应该是农业文明的重要物质文化遗产。但现在已经消失了,只留在一些老年人的记忆里。
我们当天回到“菊姐农家乐”住宿。“菊姐农家乐”办得很好,窗明几净,服务温馨,不时有慕名而来的客人,也有电话约定的,生意红红火火。农家乐大概兴起于本世纪初,是农村改革开放的新生事物。办好农家乐,办出本地的特色,对于今天振兴乡村,增加村民收入,推动乡村旅游,可以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。
我们此行无疑是快乐之行,一路上总是遇到令人暖心的事。“菊姐”的亲戚主动用车送我们去黄金坦,为我们提供了方便。碰巧的是,和我们同住“菊姐农家乐”的一对男女,听说我们第二天清早要去龙潭坪集镇,主动热情的要我们搭他们的便车。临上车时,那位女士一定要我们年纪大的坐前面,并说尊敬老人是应该的。我看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普通农民或生意人,有这种品格实在难能可贵,令人感叹。这些看似小事的事,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《一件小事》中的一段话:“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,刹时高大了,而且愈走愈大,须仰视才见。而且他对于我,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,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‘小’来。”(编辑黎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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