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那些远去的人和事】九股山师范那些事儿

作者 宋传轩

  建始县有个叫九股山的地方。这里远离县城,蛮荒偏僻,人迹罕至,其海拔在一千五百公尺以上,应属高寒地区。我推测,在新中国建立之前,这里很可能不为外面所知。关于九股山地名的来源,据说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九姓人家,为了和谐相处,于是把这里的山、地分为九股,一姓经营一股,故名九股山。世事沧桑,时代变迁,一个偶然的机会,让九股山名扬山外。五十多年前,建始县在这里办了一所学校,名叫建始县九股山半耕半读师范学校。


九股山附近风景如画

  我最早知道九股山师范也很偶然。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,一次在老家龙潭坪街上,一个美女的身影从我眼前飘然而过。我正惊异间,耳旁有人议论:“她在建始九股山师范读书,她叫……”于是,我向那渐行渐远的倩影投去敬慕的目光。从此,九股山这个地名就莫名其妙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。

  我真正走近九股山,是在三四十年之后的本世纪初。一天,当时的《建始报》一位编辑约我去四十二坝游玩,我们一行乘一辆很老旧的吉普车,从县城出发向西北而行。当年的路况极差,路面大坑小窝,吉普车东倒西歪,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,摇得我们浑身酸痛,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。几个小时之后,总算到了四十二坝一级电站。自此,我们就要弃车徒步登山了。无意间,我看到一级电站下面的山坡上有几间房子,仿佛一个小村庄。同行的有人说,那里就是原来的九股山师范。我再定睛一看,这哪里像办过师范学校的场所,全然是一处穷乡僻壤,与我当年对九股山师范学校的想象相去甚远。但不管怎样,九股山这个地方曾经让我春心萌动,想入非非。

  近几年,我退休后闲来无事,便萌发了收集、记录九股山师范那段历史的念头,因为那是特殊年代一种特殊的办学经历。为此,凡碰到了解那段历史的人,我总要和他聊一会儿。还好,在我的熟人中就有当年九股山师范的学生;更幸运的是,我还打听到了当年在那里教书的老师、学校领导。但如今他们都年岁已高,又加之年代久远,当年九股山师范的那些事,也只能回忆起一些零星的片段了。

  那还是公元1965年,“四清运动”即将结束,舆论界就开始有教育要改革的说法。“四清”工作队的领导和县里教育部门的负责人研究决定,在九股山办一所“半耕半读”的师范学校。同时,停办苗坪区第四中学,四中未毕业的二、三年级学生随同迁到九股山师范,读到毕业,再不招初中新生。

  当年的四中在苗儿坪场上,条件很差,三个班近二百学生。住宿尤其紧张,学生的铺位用尺量,一个学生只能限定占好宽的位置,十分拥挤。十多个老师,都租住在场上的民居里。这些也可能是停办四中的原因之一。

  九股山师范的教师,基本上都是原四中的老师,四中的课桌、板凳等教具,包括炊具,都整体搬到了九股山师范。当时,县里给了搬迁费,但主要都用于了卖洋芋等粮食。桌椅板凳都是学生和老师用肩膀扛上九股山的,凡参加搬运的都免费供应生活,在搬迁费中开支。当年上九股山没有公路,六十多里山路,而且全部是上坡,从海拔几百公尺,上到海拔一千五六百公尺,其辛苦程度是可想而知的。大概半个月左右才搬迁完毕,每天只能搬一回,去来还要两头黑,老师和学生的肩背都磨掉了几层皮。当年走的路径:从苗儿坪出发,经大竹园,一碗水,爬九道拐,上云雾观,到达苏家坪,再走上三五里才能到达九股山。这条路现在早已荒废了,但仍然留在当年那些师生们的记忆中。

  九股山的那些房子,原来是恩施地区公安局劳改科管理的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这里住着一个劳改队,房子是劳改人员修建的,石木结构,质量很好。有一栋办公楼,两层;还有几栋附属楼,可能是犯人住的;厨房、厕所一应齐全。有人说后面山上还有一些茅草房,周围有较坚固的木桩围墙,可能也是劳改犯住的。附近还开有不少荒地,可能这也是当年劳改犯们劳动改造的方式之一,据说主要是挖煤,挖硫磺矿。大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劳改队搬走了,这些房产就闲置下来。这可能是九股山师范办在这里的直接原因。

  九股山师范是正规办学,据说当时恩施地区有两所。师范的学生吃国家供应粮,国家还每人每月补助6元钱。但办学的体制定为“半耕半读”。但也没有真正实行半耕半读,基本上还是以课堂教育为主。学生毕业后不包分配,当时的说法叫“社来社去”,即你从哪个公社来,毕业后还是回到哪个公社去,身份仍然是农村户口。据当年学校的领导回忆,这批师范生是为农村“耕读小校”培养的教师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国家经济困难,公办学校有限。为了保证农村儿童上学,就几个生产队联办一个学校;国家不给钱、不派老师,就近找一处民房,学生自带桌凳。老师的待遇由学生所在的生产队凑粮食,国家不给补助。学生一般只十个左右,只设一、二年级,当时也叫队办学校。耕读学校和民办学校不同,民办老师国家每月补助6元钱,再由生产队记工分,参加生产队分配。

  当年那种“半耕半读”、“社来社去”的学校,其实不只有师范,如我们建始还办过一所“六、二六”医科大学。学校办在人民医院,教材都是油印的,一些薄薄的小本子。学生平时在生产队劳动,定时来医院上课,目的是为农村培养“赤脚医生。”所谓“六、二六”医科大学,是根据毛主席1965年6月26日“要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”的指示兴办的。改革开放后,国家承认其学历,有的人转成了国家医生,一部分仍终身在农村当“赤脚医生”。

  九股山师范第一届,只在建始县内招一个班,五六十人。学历有初中的,据说也有小学毕业生,1965年秋季入学。其教材用的是中师教材,有数学、语文、史地等,据说还有教育学和心理学。有八九个教师,都是大学毕业生,师资力量还是很强的。因为学制定为“半耕半读”,所以学校也种有一些田,如种药材、种苞谷,但主要是种蔬菜;如包菜、南瓜、广椒、葱蒜等,蔬菜基本可以自给。学校办有一个粮食加工厂,主要是加工学校自己用的粮食,还办有一个养猪厂,最多时养过十多头猪,自养自食,改善师生生活。

  学校吃的粮食,都是学生和老师从龙门子粮店或磺厂坪粮店背回来的,三五十里路,一天只能背一回。主粮主要是苞谷,大米只占30%。初中班的粮食从家里带,自己交给粮管所,再由学校统一称回来,统一调剂,初中班和师范班在一个锅里吃饭。主食都是蒸的钵钵饭,一人一钵。苞谷面蒸钵钵饭,因为要和较多的水才能蒸熟,水多就蒸成了粑粑饭,因此学生戏称为“黄腊粑粑”。 偶尔才吃一次米饭。汤菜和小菜按桌共用。燃料主要是烧煤,煤炭自己在后山挖,是露天煤,很容易采。冬天取暖烤的是“堆堆火”, 即把煤炭堆起来烧。烧柴由师生在附近山上砍,自己背回来。

  学校不放星期天,放月假。因为初中班的学生每月要回家背粮食。部分老师的家也在乡下或城里,也需要回家探视。当年没有公路、汽车,去来都靠步行,但大家都习以为常,过得还是很快乐。学校也办得有声有色,红红火火。师范班有学生会。学生会下设六部,如文娱部、体育部、生产部、生活部等。文娱部每隔一个星期组织一次自编自演的文娱活动,如学生自己编写的一首歌“十唱九股山”:“ 一唱九股山,九股山好地方,到处都是山连山……”。学校差不多天天都有体育活动:如篮球、乒乓球等,教师队、学生队、师生混合队,只要不下雨,每天下午都有一场篮球赛。老师到磺厂坪去背粮食,就要和磺厂里打一场篮球。有一个老师姓梁,恩施人,篮球打得好。有一次和磺厂里比赛,他赤脚上阵,还打得酣畅淋漓,乐不思归。当年的篮球场还不是今天平整光滑的水泥地,都是泥沙地。学校休息时间,师生经常跑到四十二坝游玩,捉螃螃改善生活。女生就跑到附近的树林里采野果子、找菌子,用煤油炉子野炊。一次女生们找到一树洋桃(猕猴桃),口袋装不下了,就把裤子脱下来扎上一头,把杨桃装在里面带回学校,放在箱子里,一吃好久。当年的他们虽然生活在偏远之地,生活艰苦,却能自娱自乐,且其乐无穷。

  为了学校的安全,县里给学校发了三支步枪,子弹多发。有一次在山里打了一只麂子。是经常在学校做木活的梁木匠打的,他当过兵,枪法好,隔百八米远,就一枪毙命。那时还沒有保护动物的意识,乐得改善生活。

  当年这里还办有一个特殊班,叫贫下中农职业班,大约20人。学生都是来自农村贫困的贫下中农家里,属于培训,不发毕业证,目的是提高他们的文化程度,学一些与农村有关的知识。他们自带粮食,没有补助,也不交学钱。

  1966年,师范又招了一个班,约五十人,学生来自巴东、建始两县。但那年下半年“文革”开始,学生陆续回城参加文化大革命,九股山师范自此就停课了。当时县文教局还在县一中斜对门,即现在的 “莱茵国际” 附近。老师陆续到这里等待领导安排。虽然学校教学半途而废了,但第一届学生后来由县教育局补发了毕业证,而且国家承认其学历。(编辑蔡楚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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