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约撰稿人 林华翔

在土家婚俗中，最隆重的礼仪莫过于陪十姊妹和陪十弟兄。男女双方家庭在儿女结婚的头一天晚上，各自挑选九名男女未婚青年，以歌舞的形式，祝福新郎、新娘的美满婚姻。所唱的歌，叫《十姊妹歌》和《十弟兄歌》。

本故事所讲的十姊妹，却不同寻常。

1986年的农历9月26，小村5组卜家屋场，一字排开的三间瓦房，炊烟袅袅。院坝里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。新郎邹先明满脸写着喜字。刚进门的新娘陈思菊，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气。

主事的村委会主任、老党员郑先杰却犯愁了，今天这席怎么开，这酒怎么喝？

原来，新郎的爷爷邹永柏，1930年春娶同村坡上的熊香耳为妻，第二年参加了红军，又在第二年的鹤峰三道拐战斗中英勇牺牲。他牺牲后的第二个月，熊香耳生下儿子邹享登。为了养育这个红军的独苗，熊香耳直到76岁离世，终未改嫁，这在当地传为佳话。邹享登长大成人后，娶白沙村廖家台的张桃珍为妻。张桃珍的父亲张代能，跟随贺龙攻打鹤峰县城时壮烈牺牲了。邹享登和张桃珍夫妇今天娶来的儿媳妇陈思菊更有来头，是邻村干溪坪楠木社闻名遐迩的游击大队长、神枪手陈云林烈士的孙女。

一家三代，一门三志士，可谓红色门庭。这在当地是见所未见，闻所未闻。几经思量，郑先杰拿定了主意：安排一个特别的席次。

郭春青烈士孙郭世安、张代升烈士孙张明祥、郭忠林烈士孙郭守国、张开甲烈士孙张运文、蔡德美烈士孙郑先凤、吴永才烈士孙吴志新、向志喜烈士孙向宏玉、严章喜烈士孙严春芝。再加上邹永柏烈士孙新郎邹先明和陈云林烈士孙女新娘陈思菊，刚好10个。

这么一排，看似周全，却有重大遗漏，新郎新娘的双亲是高辈的革命后代。今天这个席，看来要打破10人制惯例，坐12人的圆桌。

想到这里，郑先杰胸有成竹了。果然，他的提议，赢得一片赞赏。其他亲朋嘉宾也都一一落座。

接下来该上酒了，这酒怎么喝？郑先杰聪明地请二老作主。

邹享登略思片刻，说：“当年先辈中，年长的是严章喜伯伯，生于1888年，牺牲时42岁。年幼的有两个，向志喜叔叔和我的父亲邹永柏，都生于1910年。而喜叔牺牲时年仅20岁，我的父亲牺牲时22岁。根据这个情况，严春芝、向宏玉他俩都可以主持第一杯酒。但是，当年的领头人是干溪坪的曾宪文和我们小村的郭春青。今天是小村有喜，这第一杯酒，我提议由郭世安执壶，你们觉得怎么样？”大家一听，齐声叫好。张桃珍接过话题说：“今天的酒，不能简单地只顾喝，还是按照往常陪十姊妹的规矩，每人说个四言八句。但是，今天这个四言八句也不同于往常，内容必须与红军有关。”

说四言八句，是当地婚俗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就是按顺时针方向，每人说四句诗。说得好的过，说不好的喝。

郭世安笑着说：“谢登叔抬爱，婶婶也出了题目，我就来个抛砖引玉吧。爷爷他们那时仗打得艰苦，武器弹药要靠自己造。”他吟道：

二字同旁铝和铅，

出字分开两座山。

盼这山出铝，

盼那山出铅。

他的打头，赢得一片喝彩，大家迅速把目光转向邻座。邹先明若有所思，清了清嗓子，吟：

二字同旁枪和楃，

林字分开两根木。

一根木做枪，

一根木做楃。

“高！高！”大家连声赞道。

郭世安这时站了起来，提议说：“二老压轴，嫂子接着说。”大家齐声响应。

陈思菊不慌不忙地低声唱道：

二字不同文和国，

朋字分开两个月。

天上的月是曾宪文，

水中的月是曾宪国。

一阵掌声响过，郭守国叹道：“巾帼不让须眉！” 张明祥却发现了猫腻，说：“好是好，你也还记得干溪坪的两个大英雄，只是文和国不同旁，该罚酒一杯！”众人一想，果然有些偏题，齐声喊道：“斟酒！”

陈思菊也不示弱，“我有交待，是说的二字不同嘛。我一个女人家，从来不喝酒的，你们别欺负我这个新过门的媳妇哟。”

大家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到后来也就依了。

张明祥接着吟：

二字同旁汤和酒，

吕字分开两个口。

红军战士一个口喝汤，

一个口喝酒。

他刚说完，郭守国给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，说：“你说对了，一口一个酒，那你就先喝。先辈们那时饭都吃不饱，还喝酒。该不该罚你！”引得大家捧腹大笑，张明祥只好喝了罚酒一杯。

轮到了郭守国，他唱了起来：

二字同旁农和军，

从字分开两个人。

一个人从农，

一个人从军。

大家还没来得及鼓掌，张运文已经唱开了：

二字同旁右和左，

哥字分开两个可。

共产党人既不可过右，

也不可过左。

他的四言八句，勾起大家的痛苦记忆，当年夏曦的肃反扩大化，冤死了几十人。

郑先凤打破僵局，说：“我的爷爷跟随三营长曾春茂行军作战，曾春茂参军前是鸡公山的老师，我为他唱一个。”

二字同旁教和敌，

二字分开两个一。

曾春茂一面任教，

一面杀敌。

大家纷纷点头认可。

吴志新接着吟：

二字同旁霜和雪，

朋字分开两个月。

红军战士秋月不怕霜，

冬月不怕雪。

席上响起了一阵掌声。

向宏玉不甘示弱，唱道：

二字同旁奸和妖，

刕字分开三把刀。

一把刀除奸，

两把刀除妖。

“我是说不好四言八句的，也不用劳驾你们给我倒酒，”严春芝说，“我面前的这杯酒敬新郎新娘百年好合，白头偕老，干了！”

严春芝刚喝完酒，长辈张桃珍的四言八句已经来了：

二字同旁媳和我，

炎字分开两团火。

一团火是媳，

一团火是我。

“我这个四言八句也许你们觉得第一句有问题，两个字不同旁。但是，活生生我们俩婆媳坐都坐在了一起，哪门不同旁呢？给大家表个态，从今往后，思菊就是我的亲闺女！” 长辈张桃珍的解释赢得全场一阵掌声。

邹享登站起来，说：“今天这个十姊妹陪得好，我来做个总结吧。”

二字同旁杰和桑，

馫字分开三炷香。

两炷香敬英杰，

一炷香敬农桑。

席上席下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。郑先杰瞅准机会，提议共敬二老福如东海，寿比南山。

秋日的阳光暖暖地卧在小村的山梁上，卜家屋场融入祥和的晚霞中。（编辑黎采）